2012年2月27日 星期一

國文課本文章「謝天」知名作家陳之藩 病逝香港


永遠不朽的,只有風聲、水聲,與無涯的寂寞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~~《陳之藩「寂寞的畫廊」》

※ 好奇怪~
    最近Linsanity 林來瘋』-豪小子的現象和其謙虛不居功的態度,讓我突然
    回憶起
少年時期國文課本中 陳之藩謝天的文章~
    ......
    不幸的是
    陳之藩這位活在課本年輕記憶中的知名作家沒多久卻離世而去~~

(相片取自網路)

知名作家陳之藩昨天下午3點 (2012.2.25) 病逝香港威爾斯醫院,享年87歲,曾經邀陳之藩擔任客座教授的成功大學今天中午證實這項消息。陳之藩2008年中風後,一直在香港養病,由第二任妻子童元方照料生活起居;他的作品〈謝天〉、〈失根的蘭花〉與〈哲學家皇帝〉曾被選入學生的教科書,曾被譽為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上的散文大家之一。
 
陳之藩出生於1925年6月19日,雖然是英國劍橋大學電機哲學博士,從事電機工程教學與研究,著有電機工程論文百多篇,但深具人文素養,擅長寫作散文,《在春風里》、《劍河倒影》、《一星如月》、《時空之海》等散文集備受好評。
 
兩岸三地的國文課本中,陳之藩的散文都是必選,尤其是〈謝天〉、〈失根的蘭花〉與〈哲學家皇帝〉等三篇更是被譽為最具啟迪性的課文。
 
陳之藩大學時期聽完當時北京大學校長胡適的廣播演講後,提筆寫信給胡適「提出一些疑問與感想」,被胡適當成文章內容,發表在全國性的日報上,因此與胡適成了忘年之交。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《大學時代給胡適的信》一書所收錄的,便是1947年至1948年陳之藩寫給胡適的十三封信。
 
與香港中文大學教授童元方的忘年戀情,更曾經引起社會關注,1997年時,陳之藩還被童元方當時在台灣的丈夫控告妨礙婚姻及家庭,最後以不起訴處分,事後童元方也與前夫離婚。經過多年波折,陳之藩和童元方2002年在美國拉斯維加斯結婚。
 
陳之藩曾經在1985年任職美國波士頓大學時中風,緊急進行腦部手術後才救回一命,1993年至2003年曾經回台擔任成功大學客座教授,之後才赴香港擔任香港中文大學的榮譽教授,直到2008年中風後,就鮮少公開露面。

出生於1925年6月19日的陳之藩,是中國大陸河北省霸縣人,北洋大學電機系畢業,英國劍橋大學哲學博士,曾任教於美國普林斯頓大學、香港中文大學、美國波士頓大學、成大,著作包括「旅美小簡」、「在春風裏」及「劍河倒影」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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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 摘自 2012.02.26【聯合晚報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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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補錄 1:陳之藩的散文 ─ 【謝天】》

謝 天
        常到外國朋友家吃飯。當蠟燭燃起,菜餚布好,客主就位,總是主人家的小男孩或小女孩舉起小手,低頭感謝上天的賜予,並歡迎客人的到來。

        我剛一到美時,常鬧得尷尬。因為在國內養成的習慣,還沒有坐好,就開動了。

        以後凡到朋友家吃飯時,總是先囑咐自己,今天不要忘了,可別太快開動啊!幾年來,我已變得很習慣了。但我一直認為只是一種不同的風俗儀式,在我這方面看來,忘或不忘,也沒有太大的關係。

        前年有一次,我又是到一家去吃飯。而這次卻是由主人家的祖母謝飯。她雪白的頭髮,顫抖的聲音,在搖曳的燭光下,使我想起兒時的祖母。那天晚上,我忽然覺得我平靜如水的情感翻起滔天巨浪來。

        在小時候,每當冬夜,我們一大家人圍域個大圓桌吃飯。我總是坐在祖母身旁,祖母總是摸著我的頭說;「老天爺賞我們家飽飯吃,記住,飯碗裏一粒米都不許剩,要是糟蹋糧食,老天爺就不給咱們飯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剛上小學的我,正念打倒偶像,破除迷信,我的學校就是從前的關帝廟,我的書桌就是供桌。我曾給周倉畫上眼鏡,給關平戴上鬍子,祖母的話,老天爺也者,我覺得是既多餘,又落伍的。

        不過,我卻很尊敬我的祖父母,因為這飯確實是他們掙的,這家確實是他們立的。

        我感謝面前的祖父母,不必感謝渺茫的老天爺。

        這種想法並未因年紀長大而有任何改變。多少年,就在這種哲學中過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 我在這個外國家庭晚飯後,由於這位外國老太太,我想起我的兒時;由於我的兒時,我想起一串很奇怪的現象。

        祖父每年在「風裏雨裏的咬牙」,祖母每年在「茶裏飯裏的自苦」,他們明明知道要滴下眉毛上的汗珠,才能撿起田中的麥穗,而為什麼要謝天?我明明是個小孩子,混吃混玩,而我為什麼卻不感謝老天爺?

        這種奇怪的心理狀態,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謎。

        一直到前年,我在普林斯頓,瀏覽愛因斯坦的《我所看見的世界》,得到了新的領悟。

        這是一本非科學性的文集,專載些愛因斯坦在紀念會上啦、在歡迎會上啦、在朋友的葬禮中,他所發表的談話。

        我在讀這本書時忽然發現愛因斯坦想盡量給聽眾一個印象:即他的貢獻不是源於甲,就是由於乙,而與愛因斯坦本人不太相干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 就連那篇亙古以來嶄新獨創的狹義相對論,並無參考可引,卻在最後天外飛來一筆,「感謝同事朋友貝索的時相討論。」

        其他的文章,比如奮鬥苦思了十幾年的廣義相對論,數學部分推給了昔年好友的合作;這種謙抑,這種不居功,科學史中是少見的。

        我就想,如此大功而竟不居,為什麼?像愛因斯坦之於相對論,像我祖母之於我家。

        幾年來自己的奔波,作了一些研究,寫了幾篇學術文章,真正做了一些小貢獻以後,才有了一種新的覺悟:即是無論什麼事,得之於人者太多,出之於己者太少。

        因為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,就感謝天罷。無論什麼事,不是需要先人的遺愛與遺產,即是需要眾人的支持與合作,還要等候機會的到來。越是真正做過一點事,越是感覺自己的貢獻之渺小。

        於是,創業的人,都會自然而然的想到上天,而敗家的人卻無時不想到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 介之推不言祿,祿亦弗及。這是我們中國的一個最完美的人格所構成的一個最完美的故事。介之推為什麼不言祿,因為他覺得貪天之功以為己力,是君子所不屑為,也是君子所不應為的。

        愛因斯坦剛到普林斯頓時,主任與他商量報酬問題,他說五千。主任說:「給你五千,如何給一個大學畢業生呢?還是算一萬五千元罷!」這不是外國的介之推嗎?

        為什麼介之推與愛因斯坦專幹這類傻事?立過大功,而不居功若此。他們知道作事與立功,得之於眾人合作者多,得之於自己逞能者少。於是很自然的產生一種感謝眾人、感謝上天的感覺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回頭想一想,五六十年來的中國比我七八歲時的思想能強幾何!史家如果寫這五六十年來的我國歷史時,一定命名為狂妄而幼稚,無法與無天的時代。

        無論哪一行、哪一界,多是自吹自擂,自欺自騙。日子長了,連自己也信以為真了,而大禍至矣。

        因為沒有做任何真正的事,沒有建任何真正的功,自然而然不會有謝天的感覺。

        哲學家們知道這個症候最為可怕,所以造出許多知好知歹的人物與故事來。

        有一個人問一位文學家,我記得是雨果罷,「如果世界上的書全需要燒掉,而只許留一本,應留什麼?」雨果毫不猶豫的說:「只留〈約伯記〉。」約伯是《聖經》裏面的介之推,富亦謝天,貧亦謝天,病亦謝天,苦亦謝天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的思想界尚在混沌幼稚時期,需要約伯的精神,需要介之推的覺悟。這個覺悟即是:一粥一飯,半絲半縷,都是多少年、多少人的血汗結晶。感謝之情,無由表達,還是謝天罷。
一九六一年除夕於曼城

本文摘錄自《在春風裏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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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補錄 2:陳之藩的散文 ─ 【哲學家皇帝】》

哲學家皇帝

        到此作工已半月,不像是作工,像是恢復了以前當兵的生活。如果我們中國還可以找出這樣緊張的工作,那只有在軍隊裡了。同事的有從韓國剛當過兵回來的,有遠從加州大學來的學生。我問他們,美國作工全這樣緊張嗎?他們異口同聲的說:「這裏可能是最輕閒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 如不置身其中,可能怎樣說也不容易說明白。在日光下整整推上八小時的草;或在小雨中漆上八小時的牆,下工以後,只覺得這個人已癱下來,比行軍八小時還要累得多。

        今天下工後,已近黃昏。我坐在湖邊對著遠天遐想。這個環境美得像幅畫。當初造物的大匠畫這個「靜湖」時,用的全是藍色。第一筆用淡藍畫出湖水;第二筆加了一些顏色用深藍畫出山峰;第三筆又減去一些顏色,用淺藍畫出天空來。三筆的靜靜畫幅中,斜躺著一個下工後疲倦不堪的動物。我想整個美國的山水人物畫,可以此為代表。

        雖然眼前景色這樣靜、這樣美,我腦海中依然是日間同事們的緊張面孔與急促步伐的影子。我的脈搏好像還在加速的跳動。我昏沈沈的頭腦中得到一個結論:「這樣拚命的工作,這個國家當然要強。」

        中學生送牛奶、送報;大學生作苦力、作僕役,已經是太習慣了的事。這些工作已經變成了教育的一部分。這種教育,讓每一個學生自然的知道了什麼是生活,什麼是人生。所以一個個美國孩子們,永遠獨立、勇敢、自尊,像個哲學家帝王。

        希臘哲人,想出一套訓練帝王的辦法,這種辦法是讓他「從生硬的現實上挫斷足脛再站起來,從高傲的眉毛下滴下汗珠來賺取自己的衣食。」這是作一個帝王必經的訓練,可惜歐洲從未實行過這種理想。沒有想到,新大陸上卻無形中在實踐這句話,每一個青年,全在無形中接受這種帝王的訓練。

        作卑微的工作,樹高伊之自尊,變成了風氣以後,崢嶸的現象,有時是令人難以置信的。耶魯大學有個學生,父親遺產三十萬美金,他拒絕接受。他說:「我有兩隻手,一個頭,已夠了。」報紙上說,「父親是個成功的創業者,兒子真正繼承了父親的精神。」

        青年們一切都以自己為出發,承受人生所應有的負擔,享受人生所應有的快樂。青年們的偶像不是叱吒風雲的流血家,而是勤苦自立的創業者。富蘭克林自傳,是每個人奉為圭臬的經典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們試聽他們的歌聲,都是鋼鐵般的聲響的:
人生是一奮鬥的戰場
到處充滿了血滴與火光
不要作一甘受宰割的牛羊
在戰鬥中,要精神煥發,要步伐昂揚
──郎法羅
        我很欽佩在綠色的大地上,金色的陽光中,一個個忙碌得面頰呈現紅色的青年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我在湖邊凝想了半天,還是覺得,這個美國青年畫幅裏面仍缺少一些東西。什麼東西,我不太能指出,大概是人文的素養吧。我在此三四個月的觀感,可以說:美國學生很少看報的。送報而不看報,這是件令人不可思議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哲學家帝王」,不僅要受苦,還要有一種訓練,使他具有雄偉的抱負與遠大的眼光,可惜這一點,美國教育是忽略了。忽略的程度令人可哀。

        愛因斯坦說:「專家還不是訓練有素的狗?」這話並不是偶然而發的,多少專家都是人事不知的狗,這種現象是會窒死一個文化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民主,並不是「一群會投票的驢」;民主確實需要全國國民都有「哲學家帝王」的訓練。在哲學家帝王的訓練中,勤苦自立,堅忍不拔那一部分,美國的教育與社會所賦與青年的,足夠了。而在人文的訓練上卻差得很多。

        晚風襲來,湖水清澈如鏡,青山恬淡如詩,我的思想也逐漸澄明而寧靜。

        天暗下來,星星,一個一個的亮了。
一九六一年於紐約州靜湖
 本文摘錄自《旅美小簡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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